民族草医，路在何方？——系列之二：后继无人的民族草医

作者：杨京彪 中国民族地区环境资源保护研究所
案例三：毕生心血化医书，真传弟子今安在？

姚东传，男，60岁，布依族，现在计才村开有一家小诊所。姚东传学医为家传，到他已经是第三代，其未读过书，学医全靠祖辈的口传身授、其他民族草医的交流以及自己的经验积累。他25岁开始独立行医，擅长治疗骨折、肿瘤、风湿、骨质增生、肾炎等。由于医术高明，在当地小有名气，附近多个村寨的居民都知晓他，生病时一般都会来找他。

姚东传待人和善，以一颗仁慈之心救助来此求医之人。在他的家中墙壁上，挂有其成功医治的病人赠予的多面锦旗和牌匾，以表感激之情。虽然他的医术为祖传，但丝毫不像其他一些民族草医那样对自己所有的医学知识持有极强的保守意识，而是特别的开放。访谈中了解到，曾有多个年轻人跟随其学医，希望能获得其精深博大的医学知识，这些人当中既有本地人又有外地人，既有布依族人，又有其他民族的人，不管是谁，姚东传都会倾心相授，极尽己力给予指导。由于姚东传的医学知识都是由祖辈口传身授、自己行医积累以及与其他民族草医探讨而来，这些知识虽然已经在他的头脑中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体系，但是要学习这些知识是不能通过学习书本知识的形式能够获取的，必须通过实践才能得来，这就是通常所说的传统学徒形式。而这种形式需要足够的时间来保证，一般来说，学满三年后基本可以出徒独立行医，相当于读了医学中等专科。如果要在头脑中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则需要多年的经验积累和对这些医学知识的归纳与总结，而这个过程所需时间则依本人自身对民族医药的感悟能力而长短不一，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这一过程对于大多数深受现代快节奏生活方式所影响的年轻人来说，时间过于漫长了，而且更为关键的是即便学满三年以后也不一定就能成为一名民族草医独立行医，且不能获得类似医学院校毕业证书之类的国家认可的学历证书。一旦不能成为一名在当地得到认可的民族草医，则意味着他这些年的努力付水东流，对于其今后的生活毫无价值。诸多原因造成跟随姚东传学医的绝大部分人都是浅尝辄止，没有最终习得正果。据姚东传称，他唯一满意的一位“学徒”是来自广西的一位壮族青年，态度端正、勤学好问、头脑灵活，期间跟随他上山采药、辨识药材、诊治病人等，深得器重。但这位壮族青年仅仅跟随了他一年左右的时间，迫于其他原因而离开，而这时只学到了部分医学知识。谈到这些时，姚东传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而他的子女中已经没有人愿意学习他的医学知识，这也是令他寒心的另一个残酷现实。

姚东传为了不让其毕生心血化为乌有，于是便写了一本医术记录他所拥有的医学知识。由于从未读过书，不能写字，于是便请了其堂叔姚文理。姚东传口述，姚文理用毛笔将其记录在一页页宣纸上面，最后再线装成一本书。写书的难度可想而知，但为了将民族医学知识保存下来传给后人，姚东传毅然下定决心，克服了重重困难，终于完成了夙愿。试想古代诸多名医，亦当与姚东传相同，为了造福后人，历尽艰辛著书立说，从而给我们留下了中医药及民族医药这一瑰宝。

这本书仅有一部，对于姚东传来说当属弥足珍贵，但当我们提出能否目睹一下该书时，姚东传毫不犹豫的将书拿了出来，并欣然同意我们对其拍照将其内容逐一记录下来。这显示了他对民族医学持有的极其开放的态度，也反映了他大公无私、普济天下的崇高医德。然而，这也从侧面显示了他对自己呕心沥血编写医术却无人问津的痛心与无奈。

面临这种困境的岂止姚东传一人，许多民族草医都表达了相似的观点—民族医药后继乏人，这也是民族医药传承与保护面临的难题之一。越来越少的年轻人选择学习民族医药，其中既有经济方面的因素，又有政策方面的因素。国家和社会对民族草医的关注度不够，医疗卫生制度上对民族草医的诸多限制，现代医学对民族医学发展空间的挤压等等都是造成民族医药后继乏人的原因之一。要摆脱这种困境，需要政府在政策、法律、财政等方面的扶持以及社会、社区和个人的共同努力。

 

案例四：神奇“尹氏火毒粉”，何时抚平天下伤？

尹庆金，男，布依族，现在荔波县城开有一诊所。其祖辈世代行医，而且接受过正规的医学知识教育，获得了国家认可的行医资格证书，因此可以正大光明地开办诊所。尹庆金擅长治疗各种烧烫伤，他治愈过无数位烧烫伤患者，在他的诊所一面墙壁上，贴满了他成功诊治的烧烫伤患者治疗前后的疗效对比照片。而另一面墙壁上，则是各种获奖证书和致谢锦旗与牌匾。

尹庆金能取得如此巨大成功的秘诀在于祖传秘方，他在祖传秘方的基础上，加以现代工艺的改进，成功开发出了烧烫伤特效药–尹氏火毒粉。尹氏火毒粉是一种呈灰褐色的粉末状方剂，它的神奇之处在于其能治愈绝大多数类型的烧烫伤，且不留任何疤痕，成功率高达90%以上。尹庆金已经将尹氏火毒粉申请专利，且已经获得批准，专利号为：200510105232.4，公开号为：CN1939441A，专利名称为：一种治疗烧烫伤的药物组合物及其制备方法。

在现行专利法下申请药物专利十分困难，专利标准苛刻，申请程序繁琐，耗费精力，开支很大。一般情况下药物专利申请获批的时间最短两三年，多则可达十数年。而对于传统医学来说，专利申请更为困难。尹庆金通过依托各种关系，历经近十年的艰辛终于在2005年申请到了尹氏火毒粉的专利。

专利申请下来对于尹庆金来说理应是一件莫大的好事，但事情的发展远远没有他料想中的顺利。虽然专利有了，小规模的作坊生产尚可以应付，但是若要大规模产业化生产则面临诸多问题，首先是资金的问题，建立一个现代化的制药厂需要的资金至少需要几十万元，广告宣传和销售渠道建立同样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产品生产出来能否畅销依然成为制约其大规模商业开发的重要因素。在先进高度市场化条件下，尹氏火毒粉商业化开发的代价和风险不是一般个人和小型制药厂所能承担的。因此，尹庆金只得把希望寄托在国内大型医药企业和国际医药公司身上。这两年，曾有数家大型医药企业，其中包括国际医药公司同他商谈尹氏火毒粉的专利转让或合作生产等相关事宜。但由于各方面原因都没有谈妥。据尹庆金称，谈判最关键的一个议题就是秘方归属的问题。医药公司都希望能完全购买该项专利技术，但由于是祖传秘方，尹庆金不愿违背祖训，因此不同意将秘方公知于他人。这一方面体现了他对医德的恪守，另一方面也说明了他对民族医药知识的保护意识之强烈。

现在，尹氏火毒粉专利对于尹庆金来说犹如“鸡肋”，历尽千辛万苦申请到的专利不能商业化开发，不但不能产生更多的经济效益，而且每年还要花费数千元来维护专利。放弃专利，难以割爱，空抱专利，徒有其名。尹庆金现在面临着两难境地而无处着手。据陪同访谈的荔波县民族宗教局莫副局长介绍，现在他们也正在积极帮助尹庆金联系社会各方面关系寻求出路。访谈结束时，尹庆金执意赠送我们每人一袋尹氏火毒粉，同时也希望我们能给他提供一些建议、帮助宣传。特别是在听说中央民族大学中国民族地区环境资源保护研究所以及中国少数民族传统医学研究院正在进行民族医药的调查研究时，尹庆金或许是看到了些许希望，显得有些兴奋。从这点，我们明显感受到他对尹氏火毒粉专利开发的迫切心情。

这不仅仅是一个个案，而是普遍存在于各地区各民族。相对而言，尹庆金还算是幸运的，因为还有更多的民族草医根本没有能力就自有的秘方申请专利。民族医药的专利申请、专利开发、专利保护已经成为当前困扰民族医药发展的瓶颈之一，而这个难题的症结所在可归纳为民族医药的知识产权问题。虽然国际和国内学术界已经进行了数十年的研究，但由于问题涉及范围太广、关系甚为复杂，研究依然停留在理论层面，至今没有形成可实际应用的法规。为了保护传统医药这一民族瑰宝，亟需国家及地方政府制定相适的方针、政策、法规、条例等。